发布日期：2024-04-20 来源: 阅读量（ ）
本文摘要：水纤夫——湘西人勤劳勇敢的象征 酉水纤夫 我曾多次在酉水河上穿行。 水纤夫——湘西人勤劳勇敢的象征 酉水纤夫 我曾多次在酉水河上穿行。每次站在船头，眺望悬崖上的栈道残迹，我的眼前就浮现出这样的一幕：一群裸露着古铜色的身躯，双手撑在地上，双脚一前一后顶在岩窝里，肩负着一副粗壮让人觉得野蛮的纤绳，腰绷成一张弯弓，一个接着一个相互依靠、几乎快要匍匐在地上……“一根纤绳九丈三，父子代代肩上栓；踏穿岩石无人问，谁知纤夫心里寒”，那粗犷雄浑、高亢激昂的号子激荡在湍急的河流上。 那湘西人勤劳勇敢的形象跃然纸上。 这就是酉水河上的纤夫。 这一辈子，我都没有亲眼见过纤夫，但小时候看过19世纪70年代俄国画家列宾的《伏尔加河上的纤夫》油画，还学过这篇以画为文的课文，“一群穿着破烂的纤夫，迈着沉重的步子，蹋着黄沙，沿着河岸一步一步向前走”的画面至今还定格在我的记忆里。 后来又在前辈作家的作品中“见”过纤夫。“悬崖峭壁间开凿出了一条蜿蜒的小路，那是供纤夫拉纤时通过的栈道。那些狭窄的栈道在一些地方仅可供一个人通过，有时距离水面高达百尺之遥，远望就如绝壁间的一段凹槽……纤夫们就要奋力拉船，他们必须光着脚行进在尖利的岩石上，如果货船过重，或者流速过快，他们甚至不得不爬。 夏天他们顶着炎热的骄阳，冬天他们必须跃入刺骨的冰水中游到岸上。当行走在高高的栈道上的时候，一旦有人不慎打滑跌入悬崖，另一个人就必须迅速补位，从而不让船下滑……这就是纤夫的生活。”这是一个叫A·K的英国人在一本《长江三峡》画册中的一段描述，写的是“三峡纤夫”，尽管“十里不同风，百里不同俗”，但是在我眼里，这分明写的就是酉水纤夫，因为天下纤夫是一家。 读着这些情景交融的描述，总有一种感觉不断叩击我的心弦，叩问我的灵魂。 逆水行舟。 酉水，古称酉溪，武陵五溪之一，湖南省四大水系——沅水两大支流的北支。据《汉书·地理志》第八上载：“酉原山，酉水所出，南至沅陵入沅，行千二百里。”酉水是湘西的母亲河，是湘西境内沅水的最大支流，在陆路交通不发达的年代，是湘西州的黄金水道。 据史料记载：旧时，湘西州对外物资交流70%以上就靠酉水出入，出货为桐油、木材、药材及硷水、土豆等土特产，进货为海盐、川盐、海带、布匹、药品、日杂百货。酉水上接贵州松桃、重庆酉阳，下行入沅水至常德，干流总长480公里，总落差500米，沿途两岸多高山陡壁，险滩鳞次栉比、航道狭窄弯曲、滩多、滩陡、浪大、流急，船只航行期间惊心动魄、险象环生。 “酉水河，滩连滩，十船过路九船翻”。对此，沈从文先生在《白河流域几个码头》散文中写道：“酉水多滩，凤滩、茨滩、绕鸡笼、三门、驼碑五个滩最著名，弄船上有两个口号：‘凤滩、茨滩不算雄，上面还有绕鸡笼’，上行船到两大滩时，有时得用两条竹纤在两岸上拉挽，船在河中小小溶口破浪逆流上行。绕鸡笼因多曲折石坎，下行船较麻烦，一不小心撞触河床中的大石，即成碎片，船上人必借船板浮沉到下游三五里方能得救，三门附近山道名白鸡关。 石壁插云，树身大如桌面，茅草高至一丈五尺以上，山中出虎豹，大白天可听到虎吼”。 上天造化于人。 正是这样的穷山恶水，造就了酉水纤夫。 酉水又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，以奇险闻名于世。 里耶秦简、溪州铜柱、“八部大王”遗址、河西战国古墓、南方长城……就是最好的说明。到了民国时期，酉水航运走到了顶端，于是纤夫和船工一样成为这一时期酉水航运的主力，有了他们的辛勤付出，甚至生命的献出，才有了酉水河的航运盛景。民国初期军阀混战，政府到处抓船服役。1925年至1935年，随着二战的备战，输出桐油激增，酉水河上一天天繁忙起来。 他们下运桐油、木材、五倍子、茶油、和牛皮等土特产品，上运各种日用杂货和工业品。但由于滩险浪大，行船中多发生翻船事件，因此在行船中另一种文化诞生，航运的禁忌。 如妇女不准踩船头。曾经男女不平等的社会，女性被视为“不祥之物”，如若犯忌，“犯忌者要用猪头香纸祭鳌头，才能赎回罪过保佑平安”。“要装风口饭，第一碗饭必须先由舵手或头工开装，不能劈心从中间挖，下水船要从南装起，上水船从北边先装”，一些禁忌语较多，“忌说翻、打、倒、扑、沉、龙、虎、怪”这些都由于谐音类似于翻船、打翻，意味不好的都要换一种说话方式，如打酒换成提酒，沉讲成浮等等。 站在时间的隧洞口上，我遥想酉水河上一代又一代的纤夫，渐渐的，他们定格成酉水沧桑史里一扇透着生命光辉的窗户。 酉水画廊。 “脚蹬石头手扒沙，当牛做马把纤拉”。 险滩喧哗着，咆哮着，猛烈地撞击货船，激起高高的水浪。纤夫们在陡峭的山崖上毫无选择地把手指抠进岩缝中，作为生命的抓手，赤裸的脚板则要尽量寻找悬崖上的缝隙。 在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的拉纤过程中，没有一个人偷奸耍滑，更没有一个人心有旁骛，“心往一处想”，那就是拉船；“劲往一处使”，同样是拉船；不然，就敌不过逆流的冲力，稍一闪失，轻则伤筋断骨，重则终身残废，甚至船毁人亡。苍凉无情的崖石上，只有包谷籽大的汗珠碎砸在石头上，溅起无数的水珠，撒落在酉水河里，一步一个脚印，每一个脚印都装着一个心酸的故事；只有纤夫从胸腔中挤压而出的号子声如闷雷般从酉水河上空滚过：“手抠岩缝脸贴地，吆三喝死齐使力。 一声号子一声汗啊，一颗汗珠碎八瓣；一声号子一声胆啊，一声号子过险滩。喊声号子加把力啊，船过滩头把家还……”沙哑粗放的嗓子，是一面大鼓，响彻峡谷，和那九曲回肠、汹涌奔腾的激流险滩混杂在一起。然而滩水十分险恶，不肯作丝毫的妥协，纤夫们就以近乎凝固的姿态把险滩上轻则十几吨，重则几十吨货船“嵌”在自己的肩头。 哦，原来那酉水号子是纤夫们以命相搏的原动力，生命的呐喊与放歌，是团结奋进精神的象征，因此胜利者最终是酉水纤夫！ “埋了没死船头客，死了埋没走水客，上一滩，逮一餐，一生只得半饱饭。”纤夫们战胜了一个险滩，而下一个、下下一个以及每一个险滩，都是夺命的关口。所以，酉水两岸总有望郎的妇人化作奇峰异石苦守崖顶。 在漫长的岁月中，她们把山崖上的竹叶都撕成了丝丝缕缕的心事，把自己的血肉之躯都望成了冰凉的望夫石！于是，酉水总有“望郎滩，望郎滩，我望郎君早回还”的呼唤。在古阳镇坳家湖村边有一望夫石，高十丈，中有一孔，高约五尺。相传，寨上有一姓石的后生，与本寨一位漂亮的姑娘结了婚，为了生活，婚后一个月，后生去当纤夫，临别时，姑娘放声长苦，拉着丈夫不放，后生说：“不要哭，我一定会回来的！”哪知，三年过去了，后生没有回来；十年过去了，后生还是没有回来……花开花又落，一年又一年，姑娘天天站在村口向酉水河望去，望穿双眼就是不见丈夫归。 年长月久，姑娘就变成了岩人，而那双眼睛望成了洞孔。后人为纪念这对夫妻，将其取名为望夫石。每次，我经过这里，都泪如泉涌。 其实在酉水两岸，这样的传说还很多，这一个个凄美的传说，诉说着酉水纤夫的血泪和苦难，也诉说着他们的海枯石烂的忠贞爱情。 酉水船工。 “纤夫号子声串串，臂光赤脚在河边；肩背纤绳拉货船，阵阵号声连苍天”。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，酉水纤夫与险滩斗，与恶浪斗，他们的血泪和苦难又怎么能用文字来表达？到了民国时期，酉水纤夫所遇到的困难就更多了，除应对各种浪滩外还要应付土匪的抢劫、政府的抓船服役、各种关卡等。水警队在一些码头都设有关卡，有的船只过道，水警队的兵就朝水上开枪，令船靠岸，有经验的纤夫就知道要给水警们送光洋才准通航。 据相关史料记载：“民国32年，在永顺贩了一批山货下沅陵贩卖，船行至老司城，遭遇土匪抢劫，货物洗劫一空，一名船员尸首分离，货主也险些丧了性命”。“永绥县的‘大商号兴和裕’常有二十条船走水运货，1930年前后，一次就翻过五条大货船;又有一次从常德返回永绥，到白极关五条货船又被抢劫一空，黄季庸家从此走向衰败和破产。”作为货船“员工”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，纤夫们也未能幸免于难，要么藏身鱼腹，要么抛尸野外……纵使湘西人有“赶尸”的巫术绝招，可又怎么能把一个个孤魂野鬼都赶回家呢？ “纤绳挎在肩膀上，汗水早已成盐霜；根根纤绳粗又长，纤夫生活在何方”……酉水纤夫喊号子，纤夫号子喊酉水，正是酉水纤夫孕育了酉水号子，记录着他们与酉水拼搏抗争的历史。 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以及河面狭窄、险滩林立，纤夫劳动强度大，在拉纤的过程中发出沉重的呻吟，并在与大浪险滩搏斗中以此聚集力量，解除拉船中的疲劳。这种呻吟和吆喝声形成了酉水纤夫号子，是千百年来纤夫们在拉船中创造出来的一种独特音乐，极具地域特色与民族风情，因此，酉水号子勾画出了一幅酉水航道的立体图，也折射出航运对于文明的影响，宣扬了一种力量。在那个年代，湘西的土家人靠水路为生，酉水河也滋润了一代又一代土家先民，他们利用木桨划过的文明就是篙桨上的文明：“下洞庭、上江汉、四十八站到长安、大哥掌船千里来，踏平好多挺心岩”，“酉水河的路通四方，酉水船工的脚万丈长”。 毫无疑问，酉水号子是在土家人的辛勤劳动中产生的，是劳动的结晶，因此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当之无愧的。 酉水夕照。 随着陆路交通的日益发达，酉水早已退出了湘西“黄金水道”的历史舞台，昔日酉水河上繁华的航运景象已被风吹雨打去，成为历史的碎片。 在随着凤滩电站和碗米破电站的相继修建，昔日“滩滩都是鬼见愁”的酉水早已不见了踪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碧波荡漾、美丽迷人的画廊，是一派丰润圆满、祥瑞安逸的景象。也同时由于机械船也取代了人力船，如今人们穿行在酉水河，听到的再也不高吭豪放的酉水号子，而是情意绵绵的“哥俩的情哥俩的爱，在纤绳上荡悠悠，荡悠悠”的《纤夫的爱》。如此，酉水纤夫也就结束了自己的使命，成为历史的一个文化符号，但是我们不能忘记他们，不能忘记他们创造的“酉水篙桨上的文明”。 我又一次在酉水河上穿行，站在船头，眺望那成为古迹的栈道，此时，我想起了意大利诗人蒙塔莱那首《也许有一天清晨》的诗，诗中写道：“又是老一套幻觉，但已经太迟。 我将继续怀着这秘密，默默走在人群中，他们都不回头。” 别了，我的远去的酉水纤夫！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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